（六）

高三的那個寒假，林徹的爸爸回了一趟家。

林向東明明才四十出頭卻胡子拉碴，滿目滄桑，看起來像是六十多歲。

那是我第一次見林向東，也是唯一一次見他。

那天下了場小雪，薄薄一層，窗戶上結了冰花，是個除夕，大年三十。

居民樓的供暖設施不太好，但也算勉勉強強。

晚上八點剛過一刻，我穿著毛衣在林徹家的沙發上看書，林徹則在窄小的廚房裏，說是要準備年夜飯。

少年的廚藝其實要比我好得多。

說是年夜飯，其實也就炒幾個家常菜，只是比平常多了一條魚，一盤牛肉，和路過熟食店時買回來的涼菜。

他在廚房進進出出，把一盤又一盤冒著熱氣的菜端端上桌。

我坐在沙發上好整以暇，正準備去幫忙時卻聽到門外傳來敲門聲。

我因為高二那件事有了應激反應，手指不可控的哆嗦起來，直到聽見門外粗獷又聲低沈的聲音：

“小徹，開門，是爸爸。”

我楞了楞，彼時少年已經從廚房走了出來，手上還沾著水。

我往旁邊挪了兩步，看向林徹

林徹低著頭，一言不發，片刻後，他嘴角扯起一抹譏諷的笑。

半晌，林徹打開了門。

刺骨的寒風順著門縫鉆進來，凍得我打了個冷顫。

門後擠進來一個大包，沈甸甸的，最後出現一張堆笑著的臉。

“你怎麽回來了？”

少年聲音冷冷，不帶人情味兒。

他沖我使了個眼色，我便點點頭走進他的臥室。

林徹的臥室我進過的次數不多，簡單的床和櫃子，角落裏還放著個落滿灰塵的籃球。

我坐在他有些硬的床板上，正感慨當初那個籃球少年長大了時，突然聽到外面傳來玻璃杯打碎的聲音。

我走到房間門口，林徹的話便清晰地傳入我的耳朵。

“你知不知道這個是犯法的？！你是要坐牢的！”

我從沒聽過林徹跟任何一個人用這種語氣講話。

怒不可遏，無可奈何，還透著絲失望，歇斯底裏。

“滾！我是你老子！我咽過的鹽比你吃過的飯都多，你懂個屁！”

男人粗獷的聲音汙穢不堪，很難想象他在罵自己的親兒子。

林徹的臥室門很破舊了，對不上門沿。透著門的縫隙，我看到男人舉起手，重重地落在少年左臉。

“啪！”

“林徹！——”

我不顧一切地從臥室沖出，跑上前把他從男人面前拽到自己身後。

“林叔叔，有話好好說！”

林向東顯然是驚訝我會從房間跑出，楞了兩秒，而後才慢悠悠的上下打量我。

“喲，不賴啊小徹，還知道在屋裏邊藏女人了？長得不錯，比你那個婊子媽好看…”

“砰！”

林徹雙目猩紅，拳頭結實地落在林向東的臂膀上。

“嘶——好！好！反了天了，你敢打你老子了！老子沒你這個兒子，滾！給老子滾出去！”

林向東顯然氣極，作勢要拿起身旁的掃帚往我身上打，林徹拉住我的手帶我出了房門。

直到門被重重地拍上，還能聽見林向東在屋內氣急敗壞的辱罵聲，伴著寒冬臘月刺骨的風，撞進我的耳膜。

我身上只穿了件粉色毛衣，很老舊的款式，有些漏風。我看向身邊少年垂著的眼眸，那裏濕漉漉的。

我輕輕抱住他，雙手捂住他的耳朵。

“林徹，別哭。”

外面實在太冷了，只站了一會兒全身便被凍僵，我只好拉著林徹回自己家。

林徹坐在我的書桌前發呆，左半邊臉已經消了腫。

我端了杯熱水給他，因為家裏沒有多餘的杯子，所以我只能用自己的那個粉紅豹水杯。

水杯裏的水從熱氣蒸騰到變涼，林徹始終沒有說一句話。

我靜靜地坐在一旁的沙發上，也沒有講話。

半晌，我從桌上端起水杯，準備去重新倒一杯時，林徹忽然開口。

“唐果果，我爸在口及·毒。”

我的心倏地的一緊，手裏的水杯摔到了地上，四分五裂。

“我以為我好好學習，努力打工，生活就會好起來，真的，可是沒用，”少年低啞著嗓子說，“沒用，一點用都沒有。”

“我好累。”

我沒有吭聲，啜泣著收拾了地上的狼藉。

那晚，林徹在我房間睡得很熟，我卻在沙發上從夜晚坐到黎明。

“

那一年除夕夜很漫長，漫長到讓少女學會成長。

生活是會給人使絆子的，但總得學會一面受傷，一面堅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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